安全屋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时,陆渊的指节还抵着门闩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——不是因为逃亡时的狂奔,而是西装内袋里那台微型摄像机,此刻正隔着布料烙着他的皮肤,像块烧红的铁。
"水。"周小刀扶着八仙桌踉跄坐下,黑马甲前襟的裂口随着呼吸一张一合,灰布军装上的血渍已经凝成深褐。
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猛灌,喉结滚动时,后颈还沾着夜总会走廊的墙灰。
柳青靠在窗台上,月光从她身侧漏进来,照见她旗袍下摆的血痕。
刚才在消防通道,陆渊捞她那把时触到的温热,此刻正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——她用帕子压着腰间的伤口,帕子边缘已经渗出暗红。
见陆渊看过来,她扯了扯嘴角:“擦破点皮,不打紧。”
陆渊没接话。
他解下西装搭在椅背上,露出里面紧绷的黑色衬衫。
指尖刚要碰内袋,又顿住——那动作太急切了,像生怕碰碎什么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才将摄像机取出,放在八仙桌上。
"赵明。"他喊了一声。
里屋的门帘掀起,穿粗布短衫的男人探出头。
四十来岁,左眉骨有道旧疤,是巡捕房档案里"失踪"的前电报员。
此刻他推了推圆框眼镜,目光落在摄像机上时,旧疤跟着眼皮跳了跳:"陆队长。"
"尽快。"陆渊指节叩了叩摄像机,“高川在包厢里说的每句话,一个字都别漏。”
赵明没应声,弯腰从桌下拖出个铁皮箱。
开锁时,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。
他取出台油布裹着的旧电脑。
这台电脑虽然是半个月前从法租界旧货市场“捡”的,主板动过三次手术,开机还“嗡嗡”响,但赵明对它进行了特殊的调试和优化,使其具备了一定的处理能力。
此刻,电脑开机瞬间,屏幕闪过一张泛黄的全家福——穿长衫的男人与抱婴儿的少妇,正是三年前死于731部队活体实验的赵明妻儿。
画面一闪而过,赵明的
陆渊盯着屏幕蓝光里赵明的侧脸。
对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,像在弹钢琴,可额角的汗却顺着旧疤往下淌。
周小刀凑过去看,被陆渊伸手拦住:"退后。"
"怕干扰信号?”周小刀抹了把脸上的汗,突然咧嘴笑,"您当这是德国电台呢?"话没说完,就被陆渊一个眼神压了回去。
屏幕上的进度条爬到90%时,赵明的手突然顿住。
他推眼镜的动作变得很慢,很慢,慢到陆渊能看清他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的影子。
"陆队长。"赵明的声音发紧,"高川提到‘雪狼计划’的转移点。“
陆渊的背绷直了。
半个月前截获的密电里,"雪狼计划"四个字让军统和地下党都红了眼——传言是细菌武器,可谁都没见过实据。
此刻他倾身凑近屏幕,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砂纸擦过:”地点。"
",废弃的福昌纺织厂。"赵明调出一段音频,高川的声音混着电流刺啦刺啦响,“清野说共党在查,但那些土包子连防毒面具都认不全......今夜十二点前必须转移,病毒样本在三号仓库,玻璃罐封着的,碰碎了?”他笑了一声,“整个闸北都得跟着陪葬。”
周小刀的搪瓷杯"当啷"掉在地上。
他弯腰去捡,手却在发抖。
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细菌武器的恐怖画面,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。
但一想到国家的危亡,对小鬼子的仇恨,他咬了咬牙,说道:“奶奶的,小鬼子真敢玩这个?
我跟你们一起去,不能让这些畜生得逞!”
柳青突然直起身子。
她压着伤口的帕子滑落在地,血珠顺着旗袍开衩滴在青砖上,像朵正在绽放的红梅。“福昌纺织厂我知道。”她声音发哑,“去年冬天,我送过伤兵去附近的土地庙,工厂围墙塌了半面,后门有棵老槐树......"
"几点了?”陆渊打断她。
周小刀瞥见墙上的挂钟——分针卡在11与12之间颤抖,玻璃罩里积满灰尘的齿轮突然加速转动,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拧发条。
“还有不到两小时。”陆渊转身从椅背上扯过西装,动作太急,衣架"咔"地断成两截。
他摸到内侧暗袋的勃朗宁,金属枪柄硌着掌心,“必须赶在转移前端了它。”
"我跟你去。"柳青弯腰捡帕子,指尖刚碰到血渍,又触电似的缩回来。
她从裤脚抽出把勃朗宁,枪柄包着褪色的红布,"三号仓库位置我熟。"
"我也去。"周小刀扯下黑马甲,露出染血的军装。
他从靴筒里摸出把淬过毒的匕首,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"引开巡逻队的活,我最在行。"
赵明突然站起来。
他推了推眼镜,旧疤在蓝光里一跳一跳:"陆队长,需要我......"
"留着。"陆渊已经走到门口,手搭在门闩上回头,"万一我们折了,你把录像带送出去——送到苏州河码头,找戴毡帽的船家,暗号'红鲤跃龙门'。"
赵明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搪瓷杯,擦了又擦,才低声说:"明白。"
夜色比刚才更浓了。
陆渊、柳青和周小刀三人走出安全屋,踏入了黑暗的夜色中。
他们的脚步匆匆,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。
一路上,他们谁都没有说话,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。
周围的环境阴森恐怖,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,仿佛隐藏着无数的危险。
陆渊走在最前面,粗布短打的裤脚沾着露水。
柳青跟在右侧,旧草帽压得很低,帽檐阴影遮住了她发白的脸。
周小刀断后,每走十步就回头看一眼,匕首在掌心转得呼呼生风。
福昌纺织厂的铁门歪在地上,锈迹斑斑的门环还挂着半截铁链。
陆渊蹲下来,指尖蹭了蹭地上的车辙——新鲜的,轮胎印里还沾着未干的泥。"半小时内有车进出。"他低声说。
柳青指了指围墙缺口:"从这儿进。"她率先钻了进去,旗袍被墙缝里的碎玻璃勾住,"刺啦"一声撕开一道口子。
陆渊伸手要扶,被她躲开:“别碰我,伤口沾了灰更麻烦。”
工厂里的霉味比想象中重。
陆渊的鞋跟踩在碎玻璃上,发出细碎的响。
他抬手示意停下,所有人的呼吸都轻了。
前方传来脚步声,很轻,像猫在走路——是皮靴底擦过水泥地的声音。
同时,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息,让陆渊等人心中一紧。
周小刀凑过来,在他耳边低语:“三个,左边。”陆渊点头,打了个"隐蔽"的手势。
他们闪进堆着破布的角落,霉味混着布堆里的潮味直往鼻子里钻。
脚步声近了。
陆渊看见两道影子在墙上晃动,第三道影子被挡住了——应该是个小个子,抱着什么东西。
接着是日语的低语:"快点,清野大佐说三点前必须到码头......"
"嘘——"另一个声音突然压得更低,"你闻见血味了?“
陆渊的心脏猛跳。
他摸到勃朗宁的保险栓,拇指轻轻一推。
旁边的柳青也在动,她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,指节泛白。
”是老鼠。“第三个声音笑起来,带着点鼻音,”这破地方,老鼠比皇军还多......"
脚步声渐远。
陆渊等了十个数,才打手势让周小刀跟上。
他们猫着腰绕过布堆,前方出现座灰扑扑的仓库,门牌号被锈漆盖住了,但隐约能看见"三"的下半截。
“三号仓库。”柳青的声音像片羽毛,“里面应该有......"
"嘘!”陆渊突然拽住她的手腕。
仓库门底下漏出一线光,很弱,却刺得人眼睛发疼。
他凑近门缝,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往木箱里塞玻璃罐,玻璃罐里的绿液突然翻涌,某个白大褂失手撞到桌角时,液体表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晶状体——像是某种生物未成形的复眼。
"病毒样本。"柳青的声音在发抖,"那是......霍乱?
还是鼠疫?“
陆渊没回答。
他退回来,快速打手势:周小刀带两个人绕到仓库后面,切断电话线;柳青跟他正面突入,先控制白大褂。
周小刀点头,匕首在掌心转了个花,消失在黑暗里。
柳青摸出枪,红布枪柄擦过陆渊的手背。”数到三。"他说。
"一。"
"二。"
「三——」
柳青的"三"字刚出口,整个仓库突然陷入黑暗。
断电前的最后一帧画面,是三个白大褂同时举起注射器扎向自己脖颈的残影。
枪响了。
不是他们的枪。
是仓库右侧传来的,很脆,像爆了个鞭炮。
其实,在枪响之前,陆渊就察觉到了一些异常,比如仓库周围似乎有轻微的动静,像是有人在暗中监视。
只是他没想到敌人会这么快发现他们。
陆渊的瞳孔骤缩——是周小刀的信号?
不,那是警示枪。
他看见仓库门"砰"地被撞开,穿黄军装的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冲出来,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。
"散开!"陆渊拽着柳青往左边滚,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,在墙上打出个焦黑的洞。
此时,柳青的伤口渗血,陆渊突然感觉腰间传来灼痛,低头却发现完好无损——这是去年柳青替他挡枪留下的后遗症,每当她流血,这道旧伤就会苏醒。
周小刀从后面扑过来,匕首捅进一个日本兵的腰眼,血溅在他脸上,像朵突然绽放的花。
仓库里的白大褂们开始尖叫。
陆渊看见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抓起玻璃罐就跑,绿莹莹的液体在罐子里晃荡。
他举枪瞄准,手指刚要扣动扳机,就听见柳青喊:"别打!
碎了就完了!"
更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陆渊摸到珍珠的裂痕突然刺痛掌心,这枚从沈小姐旗袍上扯落的证物,此刻渗出诡异的黏液——和玻璃罐里的绿液竟是同种腥甜。
他的后背抵着冰冷的砖墙,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。
"撤!"他大喊,“往老槐树方向!”
子弹在头顶乱飞。
陆渊看见柳青的草帽被打飞,露出她沾着血的发梢。
周小刀的匕首已经染成了红色,他边跑边喊:“奶奶的,小鬼子怎么这么多!”
老槐树的阴影笼罩三人时,陆渊突然发现周小刀的后颈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磷光——和病毒样本玻璃罐上的生物荧光完全一致。
更恐怖的是,他们身后追兵的脚步声...消失了。
他攥紧手里的珍珠,细痕扎得掌心生疼——这场仗,才刚开始。